鹄晌月江(还有一年半)

写须臾之我,写无尽之你。

【番外】我与先生共白头

*红耀近代史番外,感情线不多,所以是私心all耀

*一个旁观者的第一人称视角,注意避雷。

*“我”是人群中千千万万个他,非梦女。



我与先生共白头,先生青丝却如昨。



我十四岁那年遇见王耀。

那时的紫禁城正纷纷扬扬地下着大雪,把不久之前的炮火和血污都覆上层干净的外裳。梅花来得正好,我于是看见王耀攀折梅枝,为他身旁的少年折下一枝红梅。

那少年唤他:“阿哥,想她的话,就叫王闽把她带来吧。”

王耀说:“罢了,让他们都安生待着吧。”


他身形瘦削,形销骨立,站在寂静的梅园中,天地都是茫茫的,他整个人的色彩也都是淡的,只有怀里的红梅一抹艳色。可他把红梅也给了旁人,于是人便更显得怏怏了。

“去帮我插到花瓶里吧。”他对那个少年说,又独自在雪中伫立许久。

良久,他开口说道:“找我有事吗?”

我便意识到他这是发现了我,怯怯地站出来,大脑里雪一样空白。

“我……你、您……”我支吾着,不知如何开口,唯恐哪里得罪了这位面生的贵人。

他却很是温和地微笑。

“别害怕,只不过我也没见过你。天这么冷,小姑娘别冻坏了。”他邀请我,“要去我的院子里烤烤火吗?”

我明白了这是更深层面的邀请,不免有些畏惧,不知这贵人到底是发什么善心。

王耀悠悠补充道:“放心,不会有人来找你的。”

后来王耀告诉我,他只是没想到,那个时候紫禁城里竟还要她这个年纪的宫女进宫。


或许是他的态度太过和善了,实在不像个他们口中说的大人,鬼使神差地,我跟着他一直走到院子的门前,忍不住问:“你到底是谁啊?”

他推开门的手顿住了,宽松的袖子便垂下来。

我不经意间看见他的腕间咬着一条长而斜的疤痕,还有灼伤的印记,那条手臂蛇一般狰狞可怖。

我忍不住打了个颤,心底里那股被贵人相中的隐约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了,我开始猜想他约莫是哪个被软禁的王爷,经手的东西也不见得比这雪下的一切干净。

王耀轻描淡写地拂下袖子,安抚地向我笑了笑。

“不用担心,一个闲人罢了。”


他告诉我他叫王耀。但王耀是谁?我那时不明所以,留在那也确确实实过了几月的安生日子。但不久以后,我却听见茶盏摔落的声音。我凑近门边,犹疑着要不要进去瞧瞧,却听见王耀的声音从屋内传出。

他声线颤抖,再不复从容淡定。

“我是国啊!我是这个国的国灵啊——”

我站住了。那几天我想了很久,终归不明白国是什么。

只是后来在随着王耀出席宴会时,高位的那位娘娘举着酒盏,人人都惧她,我却看着她却与王耀笑脸相迎,你来我往地寒暄着。

我走了神,听着宫廷乐师的丝竹雅乐,只觉得这声音把王耀高高托起,我好像看不见他了,他也触碰不到我。


王耀的院子里总会进进出出一些奇装异服的洋人,这时候往往是不许人随意进入的。

可我那日忘了规矩。

幼时家境良好,我便也随兄长学了几个字,后来家道中落,也就断了。忘了从哪个地方学来了先生这个称呼,他们说这不合规矩礼法,我却觉得这比那劳什子大人好听得多。两个字像春柳一样把湖水搅得活泛起来,我怀着不知怎的的兴奋跑去和王耀分享。

他待我毕竟不像个大人老爷,我也不愿那么称呼他,也从未有人教导过我对待一个国应该如何,我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直呼王耀,推开门的那一刻,便兴冲冲叫道:“先生——先生!”


院子里却不止是他一个,一个有着祖母绿宝石般的眼睛的金发洋人坐在那。

他们曾悄悄指着他,告诉我那是英国来的蛮子,对他们大人很是傲慢无礼,我原先不曾对他有过什么印象,不以为意,可王耀见我闯了进来,却失手震出了茶水。他倏地站起身,隔开我与那英国人的视线,厉声喝道:“出去!”

我愣住了,半晌才讪讪地退出去,在合上门的那一刻偷抬起头。

狭小的门缝里,我看见王耀的眸光又惊又惧,惊弓之鸟一般,紧紧地扣住那人的手腕,可那坐着的英国人却姿态高贵,气定神闲。


但他明明是我的国。

我的先生。


我于是默默记下了亚瑟·柯克兰这拗口的洋名。


后来再见亚瑟·柯克兰时,这规矩也已逐渐松了。我对他不曾有什么好感过,见他难掩的疲态也没甚反应,绕过他径直走向先生,为他梳洗。

我与王耀相识于紫禁城的冬天,如今又逢雪日,我也从当初的小姑娘长大成人,陪了他几十年光景。

我披着满头的白雪走向他,他的目光透过那面西洋镜,落在我发间的银白上,转头笑着抚摸我的头。

“我也算陪你到白头了。”

我也笑:“我当然会陪先生直到白头。”

王耀的目光又落到窗外,似乎想起什么,我持着梳子,说:“下雪了,明年会有好兆头的。”

白雪逐渐覆盖住群青,红梅再度盛放,我披了满身紫禁城的霜雪,于是如儿时般在心底悄悄许愿。

——我与先生共白头。

而我也知道他永远不会白头。


院子外的角落有皮鞋的印记,我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。后来我曾在王耀房里的桌案上看到金发与黑丝交缠的结,便把那东西挂在院子里的桂树枝头。

我知道那个人也和先生一样,都不会白头。


后来的紫禁城也来了新的娘娘,物是人非,直到最后他们竭力粉饰的太平也被彻底打破,我也不得不与先生分离。

我最后一次见他,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。王耀终于换上了新衣裳,湖水初融,垂柳拂动,梅花也早已谢了。我想我再也无法回到哪里。

黎明初至,我却恍觉白昼带回了我的黑夜。

我没什么理由能留在他身边,也早已年华不再,只是仍几十年如一日地唤着他先生,想着什么时候,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,那些共饮黄河长江水的人们也都称他一声先生。


先生。

王先生。


我转身走进那兵荒马乱的年代,守着故乡的几亩田地。

瑞雪兆丰年,明天会更好。


最终我又站回了天安门前,和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欢呼高唱。

我没有再看到王耀,但我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四万万中国人的先生。

他曾被紫禁城的雅乐托至云端,云上的太阳看不到我们,而我们也碰不到阳光。

如今他又被嘹亮的歌声送回人间,那太阳明亮温暖,普照神州。


我早已在某一个冬日的早晨白了头。

我与先生共白头,先生青丝却如昨。

我生于先生的土地,最终也尘归尘,土归土。

我已白头,先生千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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